漫谈影坛兵器（下） 文/ 史旭光

枪

史：据说唐朝和日本打仗，唐军全副盔甲，日本连刀都没有，拿着竹枪上战场，被唐军砍得尸横遍野。

张：我觉得这个说法肯定是有问题的，首先打仗的时候，这种刀很少首先出现在战场上，它是其次的武器。刀，甚至是剑，佩戴在身上，是一种象征的身份。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第一武器肯定是弓（图6）。因为，那个时代骑兵出现了，是骑兵的冲杀。然后是长枪，当时在唐朝时叫槊，唐朝时写作矟，实际是通曹操“横槊赋诗”的那个“槊”。什么时候用刀？打完了以后，冲过去，人又是跑，马又是踏，最后人没死干净，才拔腰刀杀人，有时候是你的兵器掉了之后才拔佩刀，所以是很少的。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是小集团作战，十几人对十几个，大军团作战是不可能的。

图6 张海在《杨门女将》拍摄现场工作照

史：既然骑兵出现，马鞍、马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张：唐朝有马镫，不过也是刚刚有，也有马鞍，都已经很完备了。

史：那《关云长》这部电影中这个环节怎么处理的？

张：那个年代还没有马镫，听我的建议，没有做马鞍和马镫。

史：没有马镫当初怎么用槊把颜良给捅下来的？

张：那就得骑术好。另一个手可能得抓缰绳什么的。魏晋的时候，没有马蹬，但产生了一种上马器，只有一边有，踩着上马，也能起到一定固定作用。比如你看电影里的长矛，其实长枪干掉一个人的话，刺入十公分就可以致命了，但是如果没有阻挡的话，一下刺穿了拔都麻烦，对方冲过来砍你怎么办，所以电影里的长矛后面都有一个挡的东西，这就叫科学。

史：现在太多人抱怨中国电影里考证的粗糙。

张：对，现在大部分导演都不重视，除了徐克，我就看到胡金铨很重视考证。比如说唐代，是门戟制度（图7），在枪之前，戈之后，戟是战场上最重要的武器之一。但唐代之后，戟已经不用于实战了，摆在门口，当礼仪用具了。赵武灵王之后，战车少了嘛，没有必要往回勾了，就刺戳就行了。你想项羽用戟，项羽的戟勿庸置疑就是这样的，项羽就拿这么一个东西，但这就是历史。胡金铨导演的《天下第一》里，背景中就有这种戟，当时我觉得太厉害了。

图7 汉戟

剑

史：你前面提到剑在唐代以后是道家的法器了，那么就你观察，最近这几部武侠电影中所出现的以剑为主要兵器的场面设计是否合理呢？

张：较好一些的是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因为李慕白（周润发饰）是位道士，他用剑很正常。但实际效果来说，它肯定比不上刀，而且它那么薄。可它是部武侠片，这种艺术化的夸张还算靠谱。但同是周润发演的那部《孔子》就错得有些离谱，你还记得电影中孔子的佩剑吗？那个时代，剑上有一个环，叫王彘（读“zhì”），它是用来穿到腰带上的（图8），不能随便摘，当时没有这个是很丢人的。可孔子随手摘下剑就扔出去了。孔子这么一个讲‘礼’的人，居然不会佩剑，就用根绳挂到腰带上。我们再说远一点，秦王是怎么佩剑的？也是这么佩的。我们说荆轲刺秦王，秦王手下说“王负剑”，什么是“王负剑”，有人说是负到背上把剑拔出来，你的剑是用王彘穿到腰带上的（图9），怎么背啊？这就是不求甚解。如果像《孔子》那样还负什么剑啊，就扔地下把剑拔出来就完了。

史：那《卧虎藏龙》里俞秀莲（杨紫琼饰）用的那把双手剑呢？

张：那个剑可以用于实战，是汉剑的延续。《新龙门客栈》里甄子丹用的也是这种剑。其它很多人用的是苗刀。其实我一直赞同一个观点，就是汉以后剑退出实战后，我们现在看到的剑，就是李慕白那种剑，和以前的剑其实是两种东西。中国古代的实战剑，是以击为主，刺为辅，现在的剑是刺为主，击为辅。汉代以前的剑，是双手剑（图10），现在以单手剑居多。双手剑才是继承了中国的实战剑法。我前几天说《剑雨》，这个片里所有人用的武器，用到真正的江湖里，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像那个剑，和刀一碰肯定断。还有火刀，我们炼刀，讲的是含碳量的多少，有硬钢有软钢，你拿火一烧，都成面条了，怎么打啊，但是在文艺江湖中，是允许的。哦，对了，还记得《英雄》吗？那部片里有一个致命的没问题，即长空和七大高手过招时，把对方的剑都打弯了，那是青铜剑啊，会弯吗？不可能的，结果在电影中碰一下就断了。

图8-9王彘式佩剑 图10 双手剑

史：当时不是有铁器吗？

张：铁器少啊，但铁的也弯不了。而且大家都没搞清楚，青铜什么颜色？

史：绿色？

张：金色。绿色是铜锈嘛！秦代一直都是用青铜器的，就是金色的。最后赵国、楚国都用铁器了，秦国还是用青铜器的。中国影视里拍的青铜器，没有一个是对的。

盔甲

史：在一些古装战争场面中，总少不了盔甲的出现。这几部电影中你觉得哪一部在盔甲方面表现出色？

张：中国电影中只有两部有冷兵器顾问：一部是《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一部是《赤壁》。《赤壁》请的是杨泓先生。而杨先生最擅长的是盔甲，被誉为中国盔甲第一人。《赤壁》中的盔甲基本上复原了当时的情况。另外《天地英雄》中盔甲处理得也不错（图11）。

图11《赤壁》周瑜

史：可唐朝的盔甲不应该很漂亮嘛，所谓的‘明光铠’之说，但姜文穿的那个似乎不太符合啊！

张：明光铠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啊。

史：但他演的不是一个军官吗？

张：对，他穿的是皮甲，那个时候皮甲确实是少。但是你看他手下人有很多是明光铠，他自己可能身出江湖了嘛，又不能像在朝廷一样了。当时的盔甲有很多的个人化，中下层次的，肯定是一样，制式的，高级的，比如元帅，人家的甲世代相传的，我们家就干这个的，我这甲比你那好，还能不让人穿吗。有的朝代，家里私藏甲胄，是要杀头的。中国历史上最早有明光铠，是在汉末，魏朝时，曹丕赐给谁谁明光铠，很重要的事，整个大魏朝廷，没有几件明光铠的。而且非战场的时候，一个人也不是只配一个甲，他可以有好多甲，就跟我们穿衣服似的。另外，比如《狄仁杰》里武则天的甲就更个人化，以金属甲为主。当时除了明光铠，还有玄甲，包括锁子甲在中国也已经有了。除了西方式的钢环的那种，还有很多种。当时马甲比较少，那时多是轻骑兵，强调速度。

史：明清时期用的那种布衣上面钉着钉子的甲有用吗？

张：其实到了清代的时候，热兵器起来，大家都取消了盔甲，那个叫棉甲，比较轻，里面还是有铁片的，外面有炮钉，当然刺戳的防御力不行，但远距离能挡住当时的火枪。说到这里，多说一句，我们所熟知的双节棍，其起源也可说与盔甲有一定的关联。它本来是游牧民族用的，在近距离作战时，我们用刀砍对方戴着盔甲的脑袋，很难砍进去。怎么办呢，拿锤子试试，发现用锤子敲头的时候，戴了盔也管用，能起到震的作用。于是后来就衍生了一根短棍，带一根流星锤，或者一根短棍，带另一根短棍（图12），这是战场上的来历。还有就是在攻城的时候，你在城头上怎么防守呢？一旦你露了头拿刀砍对方，那你就危险，所以用这个两节棍，一抡对方就下去了。还有一个来源就是古代农村的那种“连子”，就是“连枷”，打稻米时候去壳的，这三个都是来源。

史：好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多谢今天的分享，让我补上了这趟关于冷兵器的常识课。

张：史兄，言重了，朋友聊天而已。

图12 沙手下使用的铁链夹棒

相信中国的武侠电影将会一路拍下去，毕竟这类题材很难因影射现今社会问题而被毙掉，所以各种冷兵器仍会伴随各类作品展现在大家眼前。但我们真心地期望能够看到越来越多有诚意的作品，这个诚意不仅是针对商业利益而言，更是针对于传统文化。毕竟电影是一种艺术，更充当了文化的载体，并且这种载体的影响范围正随着影业市场的发展而变得越来越广，若在这种载体上能够看到更多传统文化的展现，不失为国人幸事。当然，在电影中呈现出这些文化的同时，我们也要能够具备一些鉴赏的基本常识才不至于辜负了影片从业人员的良苦用心。

注：张海（微博），号半江湖人。祖籍山东潍坊，职业电影人，中国电影兵器设计职业开创者。历任《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徐克导演，刘德华、梁家辉、李冰冰等人主演）、《关云长》（麦兆辉、庄文强导演，甄子丹、姜文、孙俪主演）兵器顾问以及《杨门女将之军令如山》（陈勋奇导演，郑佩佩、任贤齐、张柏芝主演）武术指导。

本文曾刊登于《中华武术》2011年第4期。

单手端起4米多的马槊去刺人？？？这个专家真的见过那东西长啥样么。。。。

楼主的帖子提神醒脑啊！